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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時光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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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漏斯須即達晨,四時吹轉任風輪。

寒燈短燼方燒臘,畫角殘聲已報春。

明日便為經歲客,昨朝猶是少年人。

新正定數隨年減,浮世惟應百遍新。

唐朝詩人方幹的這一首除夜,描寫的正是大年三十夜守歲迎春的景象,冬夜漫長,寒燈燼短,茫茫夜色裏竟已能聽到報春的畫角,這一夜過後,便又老了一歲罷……古人守歲大抵皆有一年將盡、時光老去的感慨,方幹這一句“明日便為經歲客,昨朝又是少年人”不知道出了多少歲月流逝之人的心聲。想來能真正滿心歡喜等待歲盡的,便只有那些天真爛漫的孩童了罷。

不過此刻的開封城中,倒有這樣兩人,雖已不是孩提年紀,等待著過年的心卻要更喜悅,更興奮一些。

這一日已是臘月二十五,家家戶戶裏的年味都濃得可以聞到,前夜裏下了大雪,街上、房檐上積了厚厚的白雪,地上一路松松軟軟的銀白,只有跑鬧的孩童在上面留下一串串腳印,街上人來人往,踏著雪發出一陣陣“咯吱”聲,顯出一種只有過年裏才能見到的熱鬧的靜謐來。

白術藥房。

招牌是老招牌,大夫是老大夫,卻不是原來那一個了。

如今的白術藥房,羅思遠羅老前輩在坐鎮,據說是藥房的上一任店主白光臨走前特意將藥房托付給他,羅老前輩答應後一直信守著承諾,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白術藥房從沒有一天不開門不賣藥的。哪怕三更半夜買藥,也從沒有不應門的時候。

這一日,全開封城便只剩下這一家藥鋪還開著,只是生意頗為冷清。

又有誰會在大過年的日子裏出門買藥呢?

羅老大夫端坐在櫃臺後,看著門街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也不知在想什麽。

眼前忽然一暗,羅老大夫瞇起眼睛,看到走進門來的一對年輕的男女。女的穿著鵝黃色夾襖和長裙,一頭長發披散在肩上,顯得溫婉柔和,只有目光裏時不時閃過頑皮似的笑意,映得面容一下子生動起來。男的一身寶藍色衣袍,眉目俊朗,身形筆挺,顯得英氣勃勃。

羅老大夫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樣的客人,一般是不會來他的藥房光顧的。

直到那男子將一張藥方遞給他,羅老大夫才回過神來,手顫顫巍巍伸過去,拿近了瞇起眼細看,只看了兩眼,就忍不住道:

“呦,二位抓這藥是要給人服用的?”

那男子揚起眉毛:“老大夫這話何意?”

羅老大夫清清嗓子,枯瘦的手指在藥方上一點一點,幾乎要把那薄薄的紙戳破:“你看這幾味藥,大寒的大寒,大熱的大熱,過渡的藥便只一味甘草,這副藥吃下去,便是個壯漢也頂不住啊。”

男子看了看身邊的姑娘,像是要說話,卻被那姑娘搶在頭裏:“哎呀大夫,您就按方抓藥吧,我們有分寸,吃不死人的。”

羅老大夫看那姑娘一眼,嘿的笑了一聲:“哎呦姑娘,你能有什麽分寸,老頭活了這一把年紀,翻的醫書比你見過的字還多,都沒見過這麽猛的藥,你們小小年紀,可別被什麽狗屁庸醫騙了,這一劑藥吃下去,肯定去見西天佛祖咯。”

羅老大夫說得興起,並沒有註意到,那姑娘癟著嘴,看他的目光裏都要飛出刀子了。倒是那男子溫聲道:“勞煩老大夫了,那就抓這副方子好了。”說著從懷裏取出另一張藥方來。

羅老大夫接過來看了,這才點頭:“這才像個樣子,有些道道,有些道道……”說著慢吞吞回過身抓藥。他身後,黃衫子姑娘扯著男子的袖子,一勁兒地晃:“我的那張也抓上吧,公孫先生都同意了的……”

羅老大夫沒仔細聽,只隱隱約約曉得兩人說了幾句話,待他回過身去的時候,那男子又堅持將之前那張“虎狼之藥”抓好,語氣很肯定:“老大夫放心,我們不會亂來的。”

上門是客,豈有打客人臉的道理?

於是半柱香之後,羅老大夫打點好了幾大包藥,遞給那男子,目送兩人出了門,這才撚著胡須搖頭:“唉,如今的年輕人呦……”

來白術藥房買藥的正是展昭和木藜,兩人買了藥之後便一起往回走,年三十裏,街上顯得既熱鬧,又冷清,也算是別有一番景致,二人也不心急,緩步而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木藜抱著展昭的胳膊,一面走一面低頭去拿腳尖踢雪,她這門功夫好得很,一腳過去,雪花便低低地揚成一個美麗的扇面,再紛紛落下,走幾步,又是一個扇面……

抓好了藥之後,木藜的心情就好得很,一邊玩一邊哼著小調,時不時招呼展昭:“展昭你快看,剛才這一下雪花是不是在空中停得更久了些?”

展昭一本正經地嘲笑她:“三歲的娃兒玩得也比你強些,羞不羞?”

木藜就瞪他:“有本事你來,看看是誰不如三歲的娃兒。”

展昭從不吃這個激將法,回應得無比淡然:“三歲娃兒的游戲,我為什麽要玩?”

木藜便惱了,下一腳裝作不經意,把雪花揚到展昭的鞋面上去。

展昭右手一揚,拎著的紙包在空中一蕩一蕩:“再胡鬧,再胡鬧罰你多吃藥啦。”

木藜的臉立刻皺起來,顯然對展昭這一招毫無抗拒之力,只能晃他的胳膊:“能別天天吃嘛,我這麽活蹦亂跳,也沒什麽病啊……”開始還理直氣壯,但說著說著就在展昭的目光裏沒了氣勢,最後可憐巴巴地嘟囔:“苦……”

展昭沒好氣地屈指彈她的額頭:“這麽大人了,連苦也怕,好在有公孫先生,否則連你瞎改藥方都不知道。”

“我沒有!”木藜立刻叫起來,“我真的沒有!”她看著展昭,眼神無比誠懇,“展昭,你信我,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的,你這麽努力救我,才拿到那張藥方,我怎麽可能毫不在意地瞎改呢!”

展昭目光裏有笑意:“真的?”

“真的!”木藜重重點頭,“公孫先生後來寫的那張藥方,主要是調理用的,並沒有什麽化毒的功效。娑婆仙子的那張藥方雖然是真的,但也不能直接用。畢竟她是為了煉藥給那些死士用,我的情況和他們不一樣,直接用的話,後果很難料想。所以我才動手改藥方的,而且,我改動的地方公孫先生也點頭了不是?

“不過也多虧了娑婆仙子這個煉藥的目的了,如果她也像我一樣,一門心思地想著解毒,只怕就和我之前一樣走進死胡同了。我也是看了藥方才明白,真正的解毒方法並不是去除毒素,而是讓娑婆羅花的藥性完完全全地和身體相適應。有了這個方向,其實寫出藥方來反而沒有那麽難。”

展昭抿了抿嘴:“所以說,即使你喝藥,體內的毒素也無法祛凈了是不是?”

木藜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睛:“不要擔心嘛,你看這麽理解好不好?你也知道有的人服用了靈芝蛇膽一類的靈藥之後內力會突飛猛進對不對?娑婆羅花就好比藥性比較猛烈的靈芝,需要其他藥的調理才能讓它更好地發揮作用,你理解的毒素,也可以當成內力不是嗎?”

展昭嘆了口氣,握著木藜的手緊了緊:“我不擔心,阿藜,你一直都很堅強。即使沒有我,你也一定能好好的活下去的。”

“怎麽會?”木藜輕聲道,“我剛到京城的時候,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在城隍廟裏了。後來你放我走,我才沒有落個牢獄之災。之後在蘇州城,在黑蝶谷,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支持不下來了。

“這次到沙漠,大哥願意幫我就是看在你的份上,小師叔如果不是通過你認識白玉堂,也就不會知道他是鬼谷九娘的關門弟子。得不到鬼谷掌門的信物,即便有千軍萬馬,他恐怕也不能讓娑婆仙子俯首聽命,更別提拿到藥方了。”木藜擡起眼睛,目光直直落進展昭的眼裏,說的很慢,“你看,展昭,是你一直沒有放棄我,我才有機會堅強。”

展昭靜靜地看著木藜,許久才嘆了口氣,摸摸她烏黑的頭發,掌底的頭發柔順,卻又細細絨絨,弄得掌心癢癢的,讓手指忍不住停留。四周安靜了許久,才聽到他低沈的聲音:“我呀,就是拿你沒辦法。”

木藜終於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就是要你沒辦法才好,這樣我才高興。”

展昭也笑,聲音低沈悅耳,他沒再說話,只是拉著木藜慢慢往前走,右手拎著的藥包一晃一晃,腳下的積雪“咯吱咯吱”,似乎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不經意裏,雪花又紛紛揚揚撒下來,細細涼涼,落在發梢、眼睫、衣服上,有的雪花頑皮,會鉆進領子裏。

木藜搖一搖展昭的手:“展昭。”

展昭低下頭,低沈的聲音裏卻有一絲暖意,好看的眉眼彎起來:“嗯?”

木藜笑:“沒什麽,就是想聽你的聲音。”

展昭也笑起來,擡手拂掉木藜額頭的雪花?,語調不緊不慢:“想聽就說給你聽,只要你聽不煩,想聽多久都可以。”

木藜眨眨眼:“真的?想聽多久都可以?”

“多久都可以。”

木藜握住展昭的手,微微笑起來:“不用太久,就這樣一直聽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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